船舱不大,两丈长,一余丈宽。内部摆设精细,里侧静置木塌,榻上整齐叠着被盖与枕头。往外,精木长案,案上杯盏具备,居中香炉,袅袅凝神香气扑面。靠边,一方精致梳妆台,台上铜镜、木梳、脂粉齐备。四角安静磕着洁白明亮的栀子盆栽,不时抖落两片白蕾。
——哪里是什么船舱,分明就是女子闺房。
栀香就立在长案前,身前竖着一架画框。蹙着眉,抿着嘴,一手捏着画笔,另一手按到旁边墨台,沾染一手墨污而浑然不觉,就这么聚精会神盯着画框上的画纸。
吴潇走近,站在栀香身边,凝目看向画纸,看清了其内景象。栀香之前就说,她在画吴潇,这是实话,但也不尽然。因为画中除了凌空傲然而立的吴潇身影外,下方浩瀚大地,白虎仰头,张口咆哮;上空万丈云层,巨龙盘踞,口吐风云。于是吴潇的身影就显得渺小,虎啸龙吟中,宛如蝼蚁。但细细看去,却又不尽然。鲜活如生的画卷中,龙虎震怒,唯玄袍少年淡雅平静,古井无波,宛如信手沉浮的神明。
栀香的画笔笔尖就点在画中吴潇的眼睛上,先前她说还未画完,多半就是指这最后的点睛一笔。
“画笔挡住了,看不清。”吴潇静思片刻,忽然看向栀香的精致脸颊,低声而语。
栀香鼓了鼓香腮,又有些懊恼起来:“我实在不知道这最后一笔该如何去画。”
“眼神?”
“对,就是眼神。不知该是冰冷的漠然还是平静的漠然甚或是空白的漠然。”
吴潇道:“无论如何都脱不开漠然?”
“对呀,因为你是潇哥啊。”栀香嬉笑,习惯性的抬手托了一下下巴,然后就将手心墨污沾在了脸上。原本无垢精美的脸颊多出一分瑕疵,而这一分瑕疵又将她那一抹纯真懵懂的美好推到一个巅峰。
吴潇的心微微一沉,“那么,你选择了怎样的漠然?”
“这个嘛,嘻嘻……”
说话间,栀香的手轻轻一收,画笔便脱离画纸,画中少年的模样清晰映入吴潇的眼——精美的画工,栩栩如生的人物肖像。而最终的眼神,平平无奇,就是红尘世俗中最寻常的平淡眼神……没有漠然!
吴潇皱了皱眉,沉默不语。
“没想到吧。”此刻栀香就如拿到最心爱玩偶的小女爱,开心的笑,很自然的张手,撒娇一样合住吴潇双臂,“我的潇哥,还是这个样子最好看了。”
吴潇道:“可我本不是这样。”
“不不。不管潇哥在他人面前怎样,在我这里,就是这最可爱的模样。”栀香不依不饶,咬着下唇反驳。
吴潇轻轻吸了一口气,越发看不清眼前的女孩——曾经羞涩就如含羞草的她,何时变得如此落落大方,宛如出水芙蓉。
终于,吴潇的心静了下来,再看向栀香时,虽有温柔,更多的却是冷静:“栀香,我有话要和你说。”
“嘻……真巧。我也有话要和潇哥说。”栀香眼中闪过一抹异色,但很快又被欣喜所掩盖,拉着吴潇的手臂便往床榻边上走,纤小双手将他向榻边一压,使之坐下。而她本人也不拘束,就贴着吴潇坐在旁边。
“栀香,我想知道……”
“哼哼!你先别说话。”栀香竖起手指,对吴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,便笑靥含波道:“让我先说。”
吴潇点头:“好。”
“潇哥,你感觉这个世界怎样?”栀香柔声问。
吴潇道:“是指什么?”
“指这个世界的存在真实。”
“这个世界拥有完整的文明体系,某种意义上,就是真实的世界。不过……我能嗅到虚假的味道。”吴潇思忖着缓缓说道,注意到栀香的笑容已经渐渐敛去,变得幽凝,便继续说:“总的来说,这个世界能够存在,真的很好。”
栀香变得平淡,音线也变得冷肃,“好什么?”
“因为这个世界的存在,我才能再找到你。”吴潇认真说道。
栀香沉默,垂首,三千青丝滑下,遮掩她美若桃花的面颊。
吴潇知道她还有话要说,便也不语,就这般静坐等待。
果然,就在那么数个呼吸后,栀香忽然抬眸,美目中多出了一分亲切,音线也变得缠绵,宛如撒娇:“既如此,潇哥你可愿意在这里陪我?”
吴潇的心陡然一沉,极速下坠。
见吴潇久久沉默,栀香忽然自嘲般地笑了:“我知道的,其实我一直都知道。潇哥不喜欢我,或许喜欢,但不是我所希望的喜欢。当年白痴大哥去亚兰大陆寻你,那时你们的对话我能听见。”
“栀香……”吴潇张口念出栀香的名字,往后却没有下文。此刻的吴潇,实在是不知如何安慰栀香。任他千般韬略,却独独不善抚慰女孩。就宛如当年在云海荒原上的忘忧,只能沉默相待。
“嘻嘻,潇哥别难受,栀香和你开玩笑的。你是生者,而我是亡者。我们早已横亘生死界限,什么都不可能,什么都只是我虚渺的妄想。”栀香强笑着,反而安慰起吴潇来了。
——到底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啊。哪怕这分坚强,看起来是如此的勉强……
酥胸起伏几下,栀香的面容变得坚定,道:“潇哥,我知道你要问什么。无非就是当年圣域剧变发生的事情。”
吴潇点头,却又摇了一下头,道:“丫头,你眼中的我,竟是如此不近人情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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