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道:“这也是原因之一。”我看那方形四角的空顶看得入神,一时没注意他答了甚么。
那洞开得着实巧妙,星光顺其倾泻流入,一方深蓝夜幕,亦举头可见。
洞下摆了一张紫榆小桌,不偏不倚,正在当中。伸出手去,好像就能触到苍穹星宿。时有晚风阵阵,自指尖溜走。
我不禁伸开五指,复又合上……反反复复,玩入了迷。
小八不知何时坐到我的对面,翻开茶杯为我倒茶。
“这里的景致不错罢?”
我方才回神,使劲儿点头。他笑意深了些,道:“我们现下两人都是凡体肉身,中元节呆在水上太过危险,青楼这儿阳气流动得最旺最大,我方才把你带过来的。”
我愣了愣,顿时想到酣然入梦的空心儿神仙:“那公子不会出事罢?”
小八道:“公子吉人天相,不会的。”边说边把茶杯推到我面前:“尝尝看。”
我一想也是,以他的身份,必定有清言清归轮番在旁守着,哪轮得到我担心。道了谢接过茶来小啜。
一入口便觉舌尖袭来一阵清凉,丝丝游走,驱散了夏日暑热。咽下去之后,又自喉咙里反却回来,通体舒泰。
“这是……”我奇异地拿开杯子。
小八给自己也斟了一杯,道:“薄荷叶碾碎了泡进凉茶里,便是这个味道。”我深吸一口气,清透之感仍在,不禁大是开怀:“看不出这等地方也算讲究。”
小八道:“不后悔跟着我来了罢?”我往这空荡荡的房里一坐,胆子也大了,便粗声道:“那也要等爷看到了姑娘,才能见分晓嘛。”
小八边喝茶边从上方瞧我,满眼的好笑。
“有几分神韵。”他点头夸赞。
“哼哼。”我得意地支起下巴,去看墙壁和屏风上的彩画儿。
没多一会儿,便有个女子在外间细声细气地道:“两位公子,菜齐了。”
我一转眼,帘子上已映出好几个长长的影子。
鼻尖闻到菜香,肚子又开始不听使唤了。赶紧道了句:“快进来。”十多个姑娘便鱼贯而入,将丰盛的菜色在桌上一水儿排开。
有菜有汤有点心,光看着凑在一处的盘子,便叫人食指大动。
我忍不住道:“这……这有点太多了罢。”
小八道:“都是给你买的。”
那群姑娘渐次退出去,我拿了筷子道:“我一个吃不下啊。”
小八一笑,故意放大声音:“男子汉大丈夫,多吃点又能怎地?白兄休再扭扭捏捏地推让了。”
但听帘外没走净的小丫头发出了哧哧地偷笑之音。
本小仙再笨也听得出来,他在报我船上那说他“不似男子”之仇。
我一气将筷子拍回桌上:“少把人看扁了!别说菜了,连酒和汤我都给你喝得一滴不剩!”
容小八秀眉一动,轻佻笑道:“若是白兄未能践言,便和帘子外奏曲的姑娘一同,给小弟舞一曲霓裳羽衣罢。”
崩。外间行云流水奏着曲的姑娘明显挑错了弦。
我咬牙盯着眼前不怀好意的人,压低声音道:“你这是要怎样?穿成这样跳舞,给人看笑话么?”
小八凑近我耳边,声亦轻缓:“出来玩,就要多找些乐子。”笑容竟是不折不扣的恶劣。
真是一肚子坏水,以往算我看错了他。
后来,我的记忆便只有不服输地咀嚼、下咽、再咀嚼、再下咽了……
间或喝一口酒。
再精致的美食,没了美酒左右,也未尝太对不起这星光低垂的夜晚。
不知硬撑了多久,我终究是吃不下了,脸颊烧红,不胜酒力,整个身子都好似不是自己的,轻飘飘如在云端。
我软软趴到桌上去,说话断断续续:“不……不行了。”
小八撑着下巴,秀美的脸容在模糊的视线中不甚清晰。
“白兄,你还欠我一曲。”
“……饶了我罢。”我只好收回先前的气话:“我现下可是连起……都起不来了。”
烛火摇曳在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,他就这么一直盯着我……
我颇有些惊奇——本小仙难不成脸上黏了甚么东西?
抬手胡乱抹了一把,却未曾摸到任何。枕在胳膊上抬眼,那横过来的双眼竟还在瞧我。
我便也乜斜着醉眼,跟他对瞧。
瞧着瞧着,有忽地根手指便伸了过来。从刘海滑落到鼻尖,最后摩挲至嘴唇,来来回回地流连不去。
那手指冰冷温和,指尖非常的邪气。
当时为甚么会有“邪气”这样的感觉,其实我也不知道。
我只是透过那细秀的轮廓,直接感觉到了一种悖理天道的不祥。
真痒……是小八么……小八他……干什么要这样摸我……
大概不会是……小八的罢……
那……还能是甚么人呢……
我皱眉想要让开看个清楚,无奈浑身脱力,动弹不得。
好在那手指头也没有想为难我的意思,游走片刻,便即离开。
我松了口气,眼皮愈发地沉重,拼尽气力抬起头,又“咚”地砸回桌上,陷入一片沉沉的黑暗。
“……倾瑶……”
朦朦意识深处,似乎有人轻唤了一声。
好罢,本小仙今晚确实喝了不少。看来不该争这一口气的。
这下倒好,闹出来了这么些错觉和幻象,站都站不起来了。
唉,我要怎么在天亮之前,赶回船上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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