杀监军，屠天使，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，接下来的路也就只有一条。
反了！
楚怡含抿了口茶，没有作声。
宋子修做的事情不值得被原谅，但就这么反了，他们有理也就变得无理，必受天下人声讨。而相反，宋子修反倒成了铁骨铮铮、有先见之明的忠臣，那么他犯下的罪恶，即便将来有一天大白于天下，可天下又有多少人会相信他？
忠君爱国，这是一条束缚人的禁忌，是许多人盲从的标杆，不问对错。
更何况，楚瑜还在京城，生死未卜。
楚怡含理解宋岭支的顾虑，但她同时也明白，此刻众将士都被逼得逆反了，许多道理是听不进去的。
他们都被天使激怒了，远在边关，他们的思想也变得激动躁进，一不小心就会剑走偏锋。
而此时此刻，边境的事情还不能传扬出去。
许久，宋岭支将圣旨一一看过，随手扔进当中的火炉，“虽是也到了成年，这言辞用句却还是如此稚嫩，除了几道圣旨之外，还有什么？”
陈言跟其他人对视一眼，不明所以道：“除了圣旨，还有使臣每回过来的时候都要求面见王爷之外，似乎也就没有别的什么了。”
“他们就没派人来这里视察？”楚怡含忽然问道：“这么多暗卫消失无踪，他们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发现？”
这……
陈言微惊，“王妃的意思是？”
看来这些人还真是没有注意到，楚怡含默默地给宋岭支递了个眼神，然后道：“第四道圣旨跟第五道圣旨不一样，明显是针对陈将军而来，若我没有猜错，恐怕他们已经猜到王爷出事了。”
至于这个出事是身受重伤，还是暗中去了其他地方，那就不确定了。总之宋岭支一直避而不见使臣，他们在京城的势力多半会受影响。
“太宗仁德，后世广传，但玄武门之变仍有恶言。此虽不能杜绝，但也不能效仿。”许久之后，宋岭支站起来，淡淡道：“京城欲以大节而制衡边关，既然如此，我们更加不能落人口实。否则将来黑白颠倒，史书之上，诸位将军只怕难有善名。”
摄政王这三个字，本身就意味着危机四伏。
摄政摄政，哪个皇帝能够忍受旁人来摄自己的政？换个角度，哪个摄政王明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偏偏要纡尊降贵卑微到了极点，任由打压？
矛盾既然不可调谐，那就只能以节搏节，就看看谁最后能先得民心，掌大局。
陈言等人默不言语，似乎在心里暗暗思忖。
凭心而论，他们也需要为自己的家人后代考量，若是能够辅佐宋岭支名正言顺继承大统，他们便是天经地义的从龙之功；可若是厉兵粟马，即便他们有着充足的理由，最后也免不了沾染“叛逆”二字。
他们该要如何选择？
“今日时辰不早，诸位将军也受惊了，边境城还未彻底清扫干净，”宋岭支面不改色，给了他们考虑时间，人一旦冷静下来就会好说话得多，“诸位不如先回去休息，明日再行商讨。此事，毕竟不同一般，须得万般谨慎。”
众人面面相觑，倒是微微松了口气，也好，他们回去想想再说。
陈言率先告退，其它的副将也就跟着离开。
大堂划然一空，楚怡含才施施然起身，活动手臂伸了个懒腰，道：“只是我们现在回去，宋子修必然会质疑使臣，我们要如何回答？”
“不回答。”宋岭支看她满脸倦色，上前把人打横一抱，轻描淡写道：“既是死无对证，谁知他们不是在路上被山贼打劫了呢？”
楚怡含惊了一下，条件反射地抱紧他的肩膀，忍俊不禁道：“胡搅蛮缠，哪有山贼敢打劫宫里太监的？”
宋岭支挑眉，“这岂不正说明了天子治国不严，方才催生山贼劫匪，令人扼腕？”
好啊，这事儿都能拿来给宋曜挖坑扣帽子。
楚怡含又是好笑又是无奈，宋曜那小子，放在现代也就是个初高中生，若是他疑心不沉，宋岭支也未必会有如今的想法。
再有那宋子修……此人尤擅花言巧语虚伪做作，三言两语哄骗的小皇帝心神不宁，两人一拍即合，却实在难掌大局。
毕竟，宋岭支如何能够忍受，出卖家国的天子，背叛江山的王侯？
她靠着宋岭支的肩膀，知道宋岭支为何如此干脆利落杀掉使臣，因为他对天子偏听偏信、对禹王阴险狡诈彻底失望。
楚怡含是这一切的导火索，可勾结西疆却实在让宋岭支怒焰滔天——他受够了这个争权夺利走火入魔的皇室。
他将亲自去清洗这荒唐的战局。
但在那之前，他需要先保障楚瑜的安危。
“无论你要做什么，”楚怡含叹道，“无论最后是成功还是失败，我都会陪着你。如果将来有一天，你将面临左右为难的选择，无论你选择什么，我都相信你。”
这条路注定如履薄冰，京城形势不明，楚怡含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负担。
宋岭支低头看她一眼，目光一沉，“别胡说。”
他不会，再也不会让她面临任何危险了。
他已经受够了被人左右。
……
经过一夜时间，边境城重新恢复了以往的井然有序。昨夜的谈话众人都藏进了肚子里，但满城的将士却多少感觉到了什么，气氛越发紧张。
唯有更夫等人兴奋至极，迫不及待换上了本朝的衣裳，兴高采烈地等着回家。
楚怡含收拾妥当，出门一看正好望见大军整顿，点将台上宋岭支与众将正在交谈。
“此番回京，陈将军、王将军带上五千人足矣。余下之人自行修养，招兵买马，本王会让人送来补给。再派一百骑兵前往西疆，持本王之信物去见西疆大王子怛拢，见到信物，他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……”
宋岭支换了一身矜贵的黑色华服，胸前坠着两条流苏，缠金丝勾勒的玉鼎花纹在白得发亮的雪光掩映下闪闪发亮，一头流畅漆黑的长发垂在身后，高髻玉冠，仪表堂堂，威仪不凡，器宇轩昂。
他只是站在那里，天生贵气就能压得人不敢直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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