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夜过后，我发现这桩生意很麻烦，比我原先想的难办多了。
女鬼对自己原先的所有物有一种执念。
以前解决类似的事时，对于鬼魂缺失的胳膊腿儿，我会去门外河里捞一些上游漂下的残肢接上。上游的阴间河流浸着无数因故不能投胎转世的人，不对，鬼。他们在冥河的激流中被日复一日地冲刷，魂体身躯与四肢的联系逐渐变得脆弱，拥挤的鬼魂相互挤压，再加上河底尖石的碰撞，受苦受难的鬼很容易失去手腿脚。断裂的魂体四肢随波而下，在任意一个鬼市的任意一条河中都很好捞。
第一个晚上我给女鬼捞了一双脚，大概37码，和她的身高匹配。但女鬼试着把断肢接上去，过了十分钟就说感觉不如原装的，想找回自己的脚。
能找得回来她就不会在这了。
人的躯体在死时的样子就是作为鬼的最初样子。说是最初，但只有扭曲的面部表情会逐渐恢复，损伤的躯体和死时的外貌都不会再自然改变。外力干预装卸魂魄除外。她这种情况也就强行接上能行得通。
类似的情况我也碰到过，有个在车祸中少了右手的小男鬼想找回自己的右手接上，我跟他解释了半天死前失去的手不会变成魂体，自然不可能接上，小男鬼最后松了态度，被我缝了只捞来的右手投胎去了。
这次我也和她解释，但她仿佛听不见我在说什么，用缓慢的语速坚持着“我的脚，我的手机。”
第二天的下午五点我联系鬼差，想撤了这桩买卖。鬼差应允了，我交了违约金，想摘下戒指让鬼差把女鬼勾回去。
但女鬼知道我们在做什么。她带有的阴气和怨气猛增，让我有些受不了。我试图摘下戒指，和她解释至少让我免于被阴气怨气所伤，但她不听，赖在我的食指上不走。
“我放弃。”我摊在椅子上对牛头鬼差说，“我接着干。”
左手传来的阴冷和疼痛的感觉减弱。
牛头鬼差转身走了，应该是照旧去酒馆和马面畅饮三百杯。
“违约金还我。”
鬼差向后甩回那些钱。
像敖汤说的，这些鬼差并不负责。除此之外，我认识的鬼差无一例外，都慵懒、拖沓、吃喝嫖赌。在我的印象里，他们只在每月初一十五主动去带魂魄离开阳世和鬼市，其他时候全靠游魂在非阴间的地方过不下去了主动找他们。应该被带走的魂魄有了什么问题，他们也不会劳心费力去解决，而是交给像我这种有求于他们的人。如果一家不行，如向我刚那样撤销交易，他们就会找下一家，再不行再下一家，一直到问题解决为止。
我在椅子上摊到六点半才缓过来一些，也就是不再发冷。好兆头，至少这意味着我不会大半夜发高烧。
我烧了点开水，把之前买的豚骨面泡了吃。我把汤也喝了，希望用还温着的水加调味料冲淡寒意，扼杀发低烧的可能性。
我发微信问敖汤能不能查到阳世普通警局的资料，我想看看中年女鬼的车祸和死亡记录。
敖汤直接回了个电话，说可以私下查查，问我要干嘛。
我把中年女鬼的事和她简答说了说，跟她讲影响工作或者违反规定的话就算了。
“没事，我等会下班去你店里。”
等她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先睡了会儿，反正那种消费欲望强烈的客人会把我叫醒或者以后再来。
醒来的时候敖汤已经来了，坐在桌上，手覆在我的额角。
“烧吗？”我侧着头问她。
“有点。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。”
她说的是我经受不住阴气。这在鬼魂相关工作者里很少见，他们多多少少都会在工作中建立起相应的免疫机制。
“不知道。”我说，支起脑袋，“有记录吗？”
“有，不过不是在阳世的警局系统，是在我们的系统里。”
“会让你被开除吗？”
“管他，反正我也不想干了。”
“别，真的别。”
敖汤把手里拎着的警服外套披在我后背，说是逗我的，警局不管犯罪信息查询的事，“那基本是个公开的系统，下次你自己查查也行。”
“犯罪？”
“对，那个女鬼是被鬼市出来的车撞死的，恶意的。”
她把手机给我，我翻看里面的资料。
有伙初次犯案的恋足癖黑鱼精开车撞死了中年女人，锯下了脚，有些愚蠢地把残尸弃于主干道。尸体被弃后一个小时左右就被发现，路人报案后案子被交给鬼市警局侦查，今天刚抓到罪犯，缴获赃物及没收作案工具。敖汤说能破案主要是因为犯罪团伙内讧，分足不均互相举报。
“所以脚是在被害人死后锯的？”
敖汤凑近手机屏，上下划了几下后说对。
砍脚的是鬼市里的黑鱼精，砍的时候魂魄尚未脱离躯体，精怪能伤人魂魄，所以中年女鬼的魂体没了脚。
“那这魂还接得回去。”
“应该，要把她的脚和手机带出来吗？”
“不这么折腾了。脚是在死后被砍就容易很多了。”我说，“你能请法医帮忙把尸体和脚缝上吗？再建议交接尸体的人和家属提一句把手机和尸体一起烧了，或者放到骨灰盒里一起下葬也行。”
“第二个可以，明天我负责交接。第一个不行。”
无所谓，她能帮我到这就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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