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想…”千尘正想说，去看看宁儿，不过考虑到自己这副鬼样子恐怕会吓哭孩子，一时之间话又吞到了肚子里，她咽了口唾沫，道，“我想…我去睡一会儿吧。”
“阿霁…”
千尘在黑色帽沿下自顾自地扁扁嘴，又吐了吐舌头，往卧房走去：“不要告诉别人我回来了。我不想现在去见人。”
身后的殷司没了声音。
仔细想想，他连自己的蛇尾都没有见过。
虽然现在自己身上最漂亮的就是这条尾巴了。
千尘意志消沉，甚至还不如一个人在那冰天雪地里的时候。那时候，她一心想着要好好恢复，然后完完好好地去见殷司和宁儿；然而，如今自己连这光秃秃的脑袋都藏不住。
她走进自己平时住的卧房，不知为何，却突然想起了阿蛟，于是心情更是雪上加霜。
她倒在了床上，脸埋在柔软的被褥里，无声无息地开始掉眼泪。
一场浩劫之后，自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，可怜的阿蛟连性命都送去了。
还有那寂空和尚，自己允他去了战场，可还是没有救回他心爱的姑娘。
如果说，在殷甘那里，自己仿佛从千尘的人生中抽离出去，那么现在她回到这里，便是又回到了自己的生活里。
朋友的记忆，在脑海中苏醒。
阿蛟，那样美丽…那样纯洁的阿蛟，为什么她会独自离去？
她怎么舍得下这么多爱她的人？
阿蛟…为什么自己正丑陋地苟且偷生，阿蛟却美丽地永远离去了？
千尘感到悲痛而茫然。
她觉得自己的肺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抓住了，它不能继续工作…于是，千尘只好用力地，吸入更多的空气，期望有一口气能让肺舒展开来，让她痛痛快快地呼吸。
她脑子里一团乱麻。
与其说是躺在床上，不如说是瘫在床上。
她化去蛇身，晾出两条腿来，可是左腿疼得她额上青筋直跳，右腿就像一块死肉，什么感觉都没有。
她感觉到了来自内脏的痛苦。
难怪，魂火原本就是由内而外烧起来的。
内脏的损坏虽说不像皮肉伤这样，一眼便能瞧得见，可是损伤得更加严重。此时要重新生长，痛觉当然不会继续麻痹。
千尘翻了个身，眯起眼睛望着天顶上精美的壁画。
这一片壁画极有魔域风情，画的是景，是一片长满白色的睡莲的池塘。
墨绿的莲叶，洁白的莲花，以及黑曜石一般的池水。那暗黄的亮点，是萤火虫吗…
她的双腿无意识地重新化作了蛇尾。
舒服了，终于舒服了。
她觉得自己可以闭目养神一会儿了。
进入浅眠之前，她听到自己心底有一个声音说道：“阿爹阿娘入我梦来，好好将我抱一抱吧…”
千尘的本意是不愿见人，可惜叮嘱了殷司，却来不及安顿一下殷甘。
殷甘去了趟五月盟，一个人去两个人回来，却把云傲给带来了。
“阿嗔呢？快让我瞧瞧她。”论起对这里的熟悉程度，云傲跟殷甘差不了多少。于是见了殷司便嚷着要见千尘。
见得云傲上门，殷司的眉头便不经意地皱了皱；他没有回应云傲，而是保持着从容的微笑，先把两人迎进会客厅：“我已经吩咐越机准备晚宴。地宫冷清，切莫见怪。”
“阿嗔呢？”云傲看上去十分兴奋，“我便知道她没有那么容易就死了！她既然已经回来，快让我看看啊！”
殷司别有深意地扯了扯嘴角，对云傲说：“她需要休息，过些天等她好些了，我带她一起来五月盟…”
“你让我看一眼行不行？”云傲觉得哭笑不得，“我不打扰她，我看一眼，一眼就行…”
“她确实活着不假。”殷司的脸上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，“知道这一点就很好了。看不看又有什么要紧。迟早会给你看到的。不在这一天两天。”
“看你这从容不迫的模样，我也知道她回来了。”云傲还没有领会到殷司的用意，依旧是又欢喜又兴奋的神情，“前些天阿嗔不在，你脸上能刮下二两寒霜来，现在倒是和颜悦色的…喂，我看一眼还不行吗？就一眼…或者你用用你的神通，我就看个影儿…”
殷甘心里想，那姑娘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，到底是自己太粗心，也难怪阿雪不肯让他瞧了。
“云傲，你如何称呼殷甘前辈？”殷司突然开口问道，眉间带着些许狡黠。
“殷甘前辈是我父亲的师尊，我自然要称前辈一声师祖。”云傲不疑有他，老实回答道。
“这便巧了。”殷司见鱼儿上钩，唇角不由得勾起，“殷甘前辈可是我的义父。看来，今后你得称我声叔叔才是。”
“你！”云傲气得从座位上蹦了起来，毫无忌讳，甚至有些放肆地指着大笑的殷司，“去你的吧！我才不要呢！”
今日得知阿嗔好好的待在人间，云傲高兴坏了，连举手投足都不似往常稳重。
只是几人笑毕，云傲又提起要看看阿嗔来，闹得殷司近乎有些头痛。
“看看我怎么了，我这不是好好的。”未见其人，先闻其声。
云傲见千尘从从容容地走进来，穿了一身黑罩袍，一头如瀑青丝，肌骨莹润，肤若凝脂，状态看上去很好，只是罩袍下露出的是一条蛇尾。
殷司皱了皱眉，殷甘也眯起了眼睛。
在他们眼中，千尘依旧是面目全非的模样——她只是用了幻术罢了。
而场上三人只有云傲修为不及她，只有这个傻小子被骗了过去。
“阿嗔！”云傲结结实实扑了过去，狠狠给了她一个拥抱，“我就说你怎么会死呢…”
“好啦，幸好殷甘前辈及时救我，所以没受什么伤…”突然被这样热烈地抱住，千尘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，“没事，我还好好的呢…”
云傲也是管不住自己的眼泪：“太好了，真是太好了…”
“别哭，男人家怎么能像个孩子似的。”千尘嗔怪道，然而下一句，她却是盯着殷司说的，“阿雪，我想跟云傲回五月盟去住些日子。细细想来，我也许久不曾见到盟主了。”
殷司还未反应过来，她已经松开云傲，走到了他身前，凑在他耳边：“阿雪，让我走——让我自己静一静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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